张祖庆：催稿与逼婚
人有三债最难还：人情债、书债、稿债。
人情债难还。父母之情，朋友之情，师生之情，无法偿还。
书债亦难还。年岁渐长，购书日多。已经被妻子明令禁止，家里不能再买书，但依然忍不住手痒、心痒。看到好书，心里长草，点点鼠标，于是，一本又一本的书，向我飞来。办公室，工作室，渐渐地，到处是书。近年来，结识了不少编辑朋友，他们常常免费寄书与我。工作之余，每每抬头，看着一本本未被读过的书，齐整整地立着，对我闪着嘲讽与挑逗的目光，我总是心生愧怍。书越来越多，时间越来越少。书债累累。
其实，最难还的，是稿债。
自2004年一不小心上了人教论坛，整个人就像着了魔，从此与文字结下难解之缘。承蒙编辑朋友错爱，不断会有约稿。有约一篇的，有约一组的，也有约整本或者整套的。
自从有了约稿，就走上了杨白劳的不归路。
我这人心软，经不得朋友奉承，常常不计后果地一口答应。可常常，答应了，就后悔。
约稿这玩意儿真不好玩，整一个媒妁之约。有些文章，一看题目，就喜欢不起来，却偏偏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。就像面对着怎么都没感觉的人，却被告知，必须要和她结婚一样——而且，限定时间，必须结婚。
心底里，本能抗拒。
于是，拖，便成了“抗婚”的惯用伎俩。总有一个侥幸的念头，“媒人”忘记了，就好了。但是，可恶的“媒人”，偏偏记性特别好，会提前三四天告诉你，你有婚约在身。
这时，恨不得有一只手，顺着无线电波，伸到媒人面前，啪地一记耳光：谁让你记性这么好！
可惜，这毕竟只是我的臆想。虽然恨得牙痒痒，嘴面上，还得客客气气地说，放心，放心，写得差不多了，再改改就好，保证准时结婚——哦，不，是交稿。
其实，哪里写得差不多了！压根儿就没动笔！“抗婚”之人，怎么会准备“嫁妆”呢？！
无奈，只得继续拖，但隐隐开始不安起来。“婚期”在即，究竟是“逃婚”呢？还是被迫“结婚”？于是脑子里开始盘旋着“婚礼”（或逃婚）的种种细节。
熬到离“婚约”只有1-2天了。知道再也无法逃避了，于是，关掉手机，开始熬夜。三四个小时，噼噼啪啪，一篇三四千字的文章，洋洋洒洒，出来了！
虽然一直抗拒，毕竟熟虑已久，所以，一般稍微改改，还拿得出手。
于是，喜滋滋地发给“媒人”。媒人表示很满意，于是，这“婚”就这样不情不愿好事多磨一波三折地，结了。
偶尔，也有“逃婚”的时候。
原来以为，对某个领域颇有心得，于是爽快答应。可是一旦深入下去，发现越来越不对劲。“一入侯门深似海”哪！一篇貌似简单的文章，常常深不见底，怎么写都不满意。于是，下定决心，“抗婚”到底。
不管媒人怎么催，就是不交货！难不成绑架我？
但是，偏偏有死缠烂打的媒人。他就是不肯松口。
急死人！
“没事没事，你肯定行的。这版面，非你莫属，我们等你！”
老天爷啊玉皇大帝啊如来佛祖啊，你饶了我吧。
五六天后，可恶的“媒人”，又来催婚了。
无奈，脸皮薄，只好坐在电脑前，在原先的烂尾稿上继续码字。勉强收工，连自己看着都生厌。
于是，红着脸发出去。附上几句小心翼翼的赔罪之语——
尊敬的某编辑老师，承蒙不弃，感谢等待。可惜，文稿最终质量很差，能用则用，不用则弃！
几天后——
编辑回复：
A版：总体还不错的，我们决定录用；
B版：这篇文字，没有体现你的水准，下回再找你吧。理解！
如释重负，长吁口气，终于“赖婚”成功！噢耶！
其实，最怕的是整本书的稿子。
常常不自量力，一激动，跟某编辑签下一个或者三个大合同。原本想，反正东西都基本现成，既然编辑这么放心，干脆一次性跟他签了吧。
编辑，是天底下记性最好的人。
某个时间节点到了，他会试探性地发个微信——
怎么样，稿子？
装看不见。
过几天，编辑又催了——
稿子进展如何呀！加油！（可恶的是，还附录一个加油的表情包）
没有退路，于是搪塞一句——
“嗯，框架已经搭好，稍微延缓几日，后面会加快……”
再过两个月，编辑又催了。
于是回复：嗯。现在写到第二章了、第三章了、一半了、全书快好了……
终于，在十个月不离不弃的催稿声中，终于交稿——
“嗯，稿子总体质量不错，稍微修改即可。”
谢天谢地！
倘若编辑回复：“你的稿子，问题比较多，得动大手术。恐怕这一年都无法出……”
那就糟了。
不情愿地打开编辑发过来的邮件。问题一大堆！
不忍心看自己的稿子，找块豆腐撞墙的心都有。
再后来，编辑隔三差五地催。
装！没！看！见！
最怕节假日。每逢节假日，编辑会发个微信过来。看到微信，就会想起曾经的“婚约”，和被毙掉的稿子。
不回复，成了最好的回复。
可是，编辑内心特别强大，持续发微信。
哼！一次次地在我面前晃，啥意思！讨债鬼！
极不愿意面对自己的一堆烂稿，更不愿意看到黄世仁耀武扬威在我面前晃。
一气之下，拉黑微信！
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这样做。明明自己欠人稿债，理亏的，是自己呀！
可，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他那张讨债的脸！谁让他老催我的稿！
哈哈，其实呀，只是在心里拉黑他微信。下不了手啊~~
欠债之人，最不愿意见到债主的脸；没见到，就好像从来没欠过债！
至今，我还欠着四本稿债。每逢过年，暗暗发誓，明年一定还清债务。
我已经发过三回誓了。
稿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逃婚。